探秘水族的千年祖迹

来源:本站原创 编辑:连翘 发布时间:2011-11-18

这次下广西的心事早在去年6月赴京参加全国少数民族作家“祖国颂”创作研讨班时署名作家阿来老师说的“少数民族作家要担当本民族的历史重任。”和后来在鲁院学习期间各位高师的教导下萌生的,从此意念如潮,忙着到处查阅资料,但史料于水族的来源及迁徙却是只词片语,字句之啬寡,还有说法不一等玩人堪惑,一个40多万人口的民族,竟然不知祖先从何为何而来!感谢毛南族作家谭自安先生,在鲁院学习期间,他跟我提供了一条重要信息,说我们水族是在唐末宋初从广西宜州环江一带迁来的,回来后把这一说法与水族文化资深专家前辈石国义先生进行商谈,先生果然明断这说法是正确的,并阐明水族曾“夹龙江居……”是有历史记载的,于是我就开始着手广西之行的准备工作。

2010年8月2日我单枪匹马顶着烈日搭上荔波班车,到荔波又正赶上中午12点40分的环江大巴。从荔波出发,我一路心潮彭湃,像一学语幼儿,坐在司机右座上见什么问什么,担心漏掉任何一个可能性物景。路经水尧瑶庆茂兰立化,这些都是荔波县水族较多的乡镇,心里自有几分亲情感受,踏入广西地界我双眼更是一阵比一阵炯然,随着车子在山里的蜿蜒穿越,脑海里紧紧的在捕捉所过的山山水水,乃至沟沟坎坎,揣摩任何一景点都有可能是当年祖先们逃难的旧迹斑痕。很明显,这次下广西是一次寻根之举,考察的重点是基本摸清祖先何时为何且从哪几路北迁贵州的,于是一路不能有半点疏忽。

下午5点过到达环江县城,我先是不惊动任何朋友,登记好住宿就一个人在环江街上深思。水歌有那么一句:在思恩昼夜住深山,有田不能种,生意不能做……我想我此时就躺在思恩的怀里,确也感到温馨了许多,但我思维里还是不能忘却去追思祖先那一定是非常悲怆的情景。先是暗暗的为祖先曾住在这么一个富庶之地而感到欣悦,更多的是疑问,为何有田不能种,有生意不能做而躲藏深山老林里呢?这歌一定是唱得有因有缘的。那夜我就这样痴痴的迷惑在祖先怀恋的故乡里。

第二天我把我到了环江和我的想法电话告诉了谭自安,不到一小时他带来熟悉民族工作的退休老领导,原环江县人大常委会副主任蒋志雨先生,一听说我是水族,是来环江了解水族的过去时,他先是高兴,然后说,听说过去水族在这地方住过,传说有个叫方刚正的水族嫁姑娘给毛南族小伙子谭三笑,他们都住在下南一带,说明当时水族毛南族混居于下南这个地方。但现在没有了,有也是在边远乡镇,如龙岩乡、驯乐乡等,融水县可能还有点不多。清朝末年有个水族人叫方宪修,也是这地方的人,他在贵州榕江县当同知,这人很有才华和胆识,在当时他都可以搞蛮歌翻译,写成歌本,别人是绝不敢做的。他还说好几年前曾有九阡人到下南寻祖坟过。这些虽然是丝缕春风,但已经徐徐地吹开我心中的芽骨。我再问先生过去的“抚水州”在什么地方时,他说在明伦,和(莫瑞杨《河池千户所的军事地位》“唐为抚水州,今环江县明伦一带”)相符,那是公元900多年前唐朝设的治安机构,后来宋朝又继续延用。说“抚水州”过后还设了三个“安化县”,其中荔波是一个。

4号凌晨我不顾一切扑向了明伦。这样说是因为头天在登环江的八戒坡和爱山时,左脚小头指走破了水泡,那是因为想看看这故乡的全貌得的。

在奔赴明伦的路上,映入我眼中的窗外那些山峦起伏处便是祖先留下坎坷的足迹,仿佛他们刚从那走过,历史的烟尘还在空中杨起。从羊角山进去便是牛角寨豪洞英豪村和吉祥群山,到处是天然屏障,我想为什么要在这山里设“抚水州”?毋庸费神,祖先一定是思恩住不成了才逃到这山里来,当时考虑是越是深山老林就越是安全,然而朝廷官兵还是跟踪驻镇,设置羁縻,以“抚”为“安”。

到明伦我走访了很多老人,其中有个姓覃的壮族老人,年已八十有五,一把花白胡须吊在胸前,身板方直,听力也很好,说到水族他像似熟悉,但正着眼神找遍了附近都没有,有的是壮族布依族瑶族。说到我是水族和我是来找水族的根时他的老眼就看向了过去,那样子我眼睛里就有水族逃难的传说和影子,然后不无遗憾地说,听说过,这一带就是“水抚州”,他平眼扫了扫对面不远的山脚,仿佛那灰蒙蒙的去处还能隐约看到“抚水州”遗迹中颓垣败壁,说,那是千百年以前的事了!

在明伦住了一夜,那里的一草一木一土一石,低水高山仿佛都蕴含着水族祖先的无数辛酸与成败,从气息里闻到,一定有什么值钱来不及带走的行李还藏在某个洞中深处,浓浓的散发出游荡流落的气味。那夜,我有种故地重游的感觉,沉痛地领受一场颠沛流离的旧梦。

第二天起来,根据旅馆莫老板头晚的建议,我又向东兴和龙岩方向进发。在吉祥转车,9点过到达东兴。为方便起见,一下车我就朝东兴派出所找去,因为他们有户籍记载,人和民族住址齐全。派出所小韦热情地给我递来一瓶水,然后告诉我东兴水族很少,有也是几户不多,都在边远村组,他也没到过,同时他建议我到龙岩乡去看,那里的水族要多一点。从派出气来,在车站附近我找到一位姓邹的老人,年纪一定也是八十以上了,他手指前方说九万山旅馆邹方雄家媳妇是水族,要有街上只有他家了。那天正遇上东兴赶街(本地话),九万山旅馆楼脚全是吃饭的人,挤匝匝的我问了几个人,都说邹老板不在家,只有一位身围腰布忙而不乱的中年妇女,但怎么看那主妇都不像水族妇女,在嘈杂的人声中我以吃粉的名义和她说话,递买粉钱时问她一句,大嫂你是水族吗?她一听就听出我是外乡人,没少热情地朝我摇了摇头,并说我们这里没有水族,我就知道我或许问错了人了。

下午我坐车沿着中洲河(小环江的一段)上去,3点过赶到龙岩乡。派出所小覃引我到电脑面前,高兴地把所有水族民户都调出来我看,并抄一些名单给我,如朝各村达江屯李山发、达伟屯蒋六飞石显登等。下晚我在龙岩车站附近找到丁由山,他五十出头,也是经多人才找到他是水族。听说我是水族时他先盯着我看一会,然后说你是水族?我连连点头并拿出有关证件给他看,并用水语和他对话。走了这么些天来,今天算是看到了自己的本族家人了,他高兴我更高兴。我们说着说着就说到吃饭时间。他是这几天家里没事来乡街上找点事做的,一天挣个五六十块也比呆在家好。说到水族祖先,他也很模糊,他们家现在住朝各村达伟屯,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什么原因住上去的,只说很久很以前就迁到那。他还说在贵州的水族居住较集中以外,广西这边都比较分散,还有一些水族都慢慢的改成别的民族了。我问为什么?他说因为水族人越来越少了嘛。

在华山转车上驯乐时,车上人都说华山成花散,话音十分清晰,这又激起我那童年学唱的古歌歌词,“磊花散鸟安尼航”,使我联想到水族某个祖先就出生在华山这地方。我转着头环顾四周,华山周围没有什么高山峻岭,东西绵延坡度缓陡的山势,中间流着大环江,华山镇依山傍水,座西朝东,貌似九阡地区某个水族村寨。我有点喜不自禁,似乎通过自己几天的努力终于撞上了此次出行旨意的历史文化主弦。

下午2点过在驯乐洪水冲垮的桥头下车,此时太阳正以40多度的高温扑向大地,我走进驯乐乡政府,回头又钻进派出所,年轻的小韦颇为我此次拙举而感动,把派出所属于保密一般不轻易拿出的户口删让我随意翻查。驯乐乡水族最多的是镇北村的肯里屯和肯床屯,我抄了一些名字过后,就匆匆的和小韦告别,回到车站找去镇北村的小面的。

我的心愿是亲自到那里的水族村寨去看,感受一下那里水族的情味,如果允许我还要和他们谈上一夜。

还算顺利,我赶到车站时,一辆面的正装人说是去镇北,我上车就走。面的车一路狂奔,开始是顺板洞河(大环江一段)而上,后来就干脆上了梁梁岭岭,把个艮象山等绕得个晕头转向,抖得车上人骨酸肉痛。驱车路经下岩村等,从下午4点到5点多,司机终于说镇北村到了。镇北这个字眼很容易让人误以为不远,不是几步路就是顶多分分钟的车。

听了司机说话,我兴奋地向车外看去,几分熟识感悠然的飘在眼前。哇,那山势酷似我县东面乡镇都江坝街等地貌,一片片梯田顺山而上,一处处村寨掩映在半山腰的翠绿里,时至晚夕,炊烟映在晚霞中,山风拂面吹来,不由你不胸怀若谷,不啊嗬深叹。我问司机,那些都是水族村寨?他说那些山上寨子都是苗族水族住在山脚边。我问司机是什么民族,他说他是水族。顿时我心中有些震动,一时全身的疲惫便一扫而光。

镇北村的路头停在一个半山腰的大寨子下方,还要步行一段山路才到达肯里屯或肯床屯。我把从乡里抄来的几个水族名单问问司机,什么潘永贺、潘胜聪、石明朗、石昌意等等,他说都认识,如果不忙把人拉回驯乐他就带我去找他们,我说不必耽搁他了,我可以问问。

我像走在自已熟悉的路一样朝着司机指的小山背面赶去,绕完一段山脚路,跨过一座石拱式的小桥,桥下方的水坝上几个身穿长衣头包青帕的水族妇女在荡涤靛染的布条,娴熟的一手手操作和过去母亲弄的没有两样,见陌生人路过,她们稍略瞟我一眼便用水话和旁边的说,这哪家客人?我听了笑在心里,便快步向寨子钻去。

寨上也起了不少红砖白瓷的洋房,我专寻觅一栏杆木楼走去。一栋三间老屋高高的立在眼前,屋顶盖青瓦,分楼上楼下,大门深深的朝前开,宽敞的楼梯上坐着两个小孩,他们顶多也是六七岁,玩得正在起劲,并没有被上楼来的客人打搅。

进到屋里我问,有人吗?哎!一位六十多岁的大爷边应着边从房间里出来,见我他问你找哪个?我说就找你啊大爷,他呵呵的笑笑拉着凳子来让我坐下,然后摸出纸烟要散过来,我摆摆手甜甜的着看他笑,他一定以为我是从乡里来的干部,找他家也一定是有什么公干来的,等他点上烟,我说,大爷你家是水族吧?他抬眼看我,好像心里在说,你问这干什么?然后他说是啊。我说我也是水族,是从贵州水族地方来,想来你们这里寻找老祖宗哪。怕他不相信,我还把身份证等其他证件给他递过去,看后他说:“我们这凯水族不多,过去也有不少人来问过,都说水族祖先在我们这凯,听老人说水族祖先是从宜州思恩和下南那凯来的,历史上我们这凯也不是水族地方。”大爷姓石,不见他老伴,孩子们都外出打工,留俩孙崽给他带,好象正愁没人说话,我这特殊的不速之客的到来仿佛给他解除很多繁闷,那天从晚饭到上床休息前我和大爷的话题一直是由浅入深,从今到古地咬着正题,那夜在大爷家我又是一夜的颠沛流离。

第二天凌晨我要离开的时候,大爷说:“以后你要来在立化下车走小路来也得,很近的,一问就知道。”我说好好好。其实我早知道荔波的立化和广西的驯乐只有几步之遥,只是不敢担保自己的脚杆劲能否吃得消,不如跟着车轮子跑好。

看来下南是这次行动中不可省略的重点,可以说是顺着水族祖先文明的经络找到了一个关键性血位。

7号上午8点过在洛阳转车直奔下南乡。在都川往右看,远远的一带神态鲜明的群山摭住了南天,其中一座鹤立鸡群抱个小孩似慈母般高山和你遥相默望,犹如进入广西地界遇到的第一位欢迎你的老人,它是圣母山,是八音山群和龙头山群的长者,它具有一年四季阴晴雨雾的不同表情。川山、下南、木伦都怀抱于其中。

因昨夜都川一带有一场狂风暴雨,一些路段被洪水冲毁,路边许多大树拦腰折断,在排除障碍中耽搁了不少时间,10点过才赶到下南。

下南乡所在地虽然是令人眼花缭乱的现代文明城镇,周围村寨也是洋房高筑,但人的言行举止,生活习俗仍湮没不了古过的精神文明。通过和乡党委副书记人大主席谭志能同志的攀谈,从语言和习俗上看,下南的毛南族和贵州的水族有着太多惊人的相同之处,毛南族的分龙节和水族的卯节极为相似,都是插秧过后祈求风调雨顺,五谷丰盈之意,“肥套”节和“敬霞”节也都是祭敬天地神仙,祈祷平安兴旺幸福吉祥;除生活常用语上鸣钟击磬表明相当多的相同相近之外,不常用语和生活习俗中也在轻奏着两个民族的千年融合,如我在乡文化活动中心博物馆看到的花竹帽(顶卡花),手工细致,如三都廷牌恒丰一带水族妇女走客常戴的斗蓬一模一样,名称和水话的发音也完全相同,我指一双老式绣花鞋说声“咋”,他们也跟着说“咋”,垫肩水话是“果江”,毛南话是“果坚”,挂在壁上的对襟镶边衣服我说是“鼓”,他们说“骨”,有“骨勒班”“骨勒别”之分,柴刀都叫“灭a”, 铜鼓是他们的显贵和吉祥物,毛南族的婚俗、村落、建筑、丧礼、生活禁忌及添粮补寿等等习俗都和水族相同或相似。那天正碰上下南也在赶街,虽然是酷热的夏天,骄阳当顶,但偶尔还看到一些上了年纪的妇女身穿少数民族服装,从背面看去有一些也是水族妇女的影子。如此这些,无不叫人由衷的激动,从历史和时间上来看待两地,下南的毛南族和贵州的水族有如此之多的相同和相似,这些绝不会是什么偶尔或巧合,而是证实一种人类群体文化的创造使用和传承,是几千年前蛮僚人的特性,这是历史的记忆。

这就应和着环江境内无人不晓的过去水族毛南族是亲家,有九阡等无数水族人到下南寻找祖坟的说法,于是我耳畔再次回响起童年听到“得难”二字,毛南族说“阿难”(《毛南族概况》)那是历史《岭外代答》给他们留下的地名,而水族人民呼“得难”,那是背井离乡游子对故乡的无比思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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