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从浪漫美好的爱情,到双双结合,成为实质性的婚姻,似乎就意味着爱情走向让人绝望的现实,甚至走向坟墓。然而,树叶的爱情却不是这样。从一片片被大树滋养的绿叶到一片片燃烧的红树叶,然后凋零。如果说绿叶充满了蓬勃的青春气息,代表的初恋,那么红叶则是一场浪漫得惊心动魄而又美得惊世骇俗的婚礼,纵然凋零,留给世界的也是一片灿烂,一片温暖。
在束河,树叶是会说话的!一些纳西族老人从小就能用树叶吹奏出动人的音乐,她们随手拈一片树叶放到嘴边,就有音乐的雨水飘然而来。她们的歌声与吹叶的乐曲要让那些追求者们痴迷得六神无主,方寸大乱,才双双携手,唱起古老的情歌,诉尽缠缠绵绵的情意。
如果说中国古代一直有红叶传情的恋爱习俗,而且用红叶表达自己的相思之情一直在文学作品中屡见不鲜,那么,束河的纳西人用吹树叶来表达情感,用吹叶来谈情说爱,无疑是对传统的红叶传情的一种突破。而树叶对于傈僳族和部分与傈僳族杂居的纳西族青年男女们来说,至今仍然是约会的最好媒介:他们通常给恋人“写树叶信”或“打草结”,来与恋人进行情感传达。他们在与情人第一次见面的地方压上几片树叶,用树叶的颜色或数目表示喜欢或不喜欢,如颜色泛黄,表示彼此不再相爱,树叶颜色鲜艳,表示两人心心相印;若树叶的数目是双的,表示双日见面,单的,则单日见面。所谓“打草结”,也是在第一次见的地方打个草结,草结打得圆,表示双方再圆满地相处下去,草结打得扁,则意味着情感结束,同时,打草结还向情人暗示出下次约会的地点和自己的去向。
“树叶信”在傈傈语中称为“来苏”,包裹“来苏”很有讲究,不仅可以表现男女青年的心思和巧手,还代表了彼此绵绵密密的心事。“来苏”就包在一个有棱有角的四方体小包里,若是阿哥送给阿妹,则须用藤蔑细丝绑扎,而且要削得如丝线般细腻光滑,否则,阿哥的情意就会被视为粗心大意或是敷衍了事。若是阿妹送给阿哥,那可就少不了用红色和绿色的线来捆扎,且两线交叉成十字。最重要的是,阿哥阿妹相互传递的情意越细致,那么,递信的人也就得越聪慧,不能老是像个榆木疙瘩似的。另外,拆信时也要小心,细心地寻找出线头,慢慢地拆开,万万不可将其扯断,那可是恋人情感的线呀,要是断了,情感也将随之断裂。至于,“来苏”里包裹的内容,那可就颇有象征的意义了。
一种植物就是一种心意的传达,爱在这些朴素的事物中得到延伸与倾诉:
阿哥送阿妹--
杜娟花:表示问候。
茅草:表示选择。
火柴:指命中缘份。
麻杆:是推心置腹的爱。
蜜蜂翅膀:传递我的情意。
两粒米:你我成双对。
衫叶:祖先的规矩。
绿色布条:相思说不尽。
黄色布条:请你考虑考虑。
白色布条:男耕女织,白头到老。
蒿枝叶:等你回话。
阿妹给阿哥--
樱桃叶:表示我愿意。
草烟叶:你也称我心。
棉花:情谊绵绵。
辣椒:我不喜欢你。
火炭:算了吧(一切成灰)
……
然而,在今天的束河,秋天刚到,天空中那些鹰就开始无拘无束地在飞了,西山上满树的叶子也仿佛像染过朱砂一样,变得鲜艳欲滴,将漫山遍野妆点得一片鲜红,如同被秋天亲手打扮得楚楚动人的,整装待嫁的新娘,然后等到大地都被那些金黄的草啊,花啊,落叶啊铺上一层厚厚的地毯,人踩的上面柔柔软软的,发出“沙--沙--”的声音,似乎就在一夜之间,秋天就把她亲手打扮的红装楚楚的新娘嫁到了人间,一座西山,一下子就喜气洋洋,热热闹闹的变成了一片红叶连天的世界了。
目光的触动,肌肤的战栗,心动的感觉,眼前一亮的激动,凄冷的秋空下热烈的燃烧,一种叫做女儿红的酒以及漫天的飞霞,茫茫人海中,没有人会不心跳于她的艳丽夺目,就是那满山的红叶让我联想到了一个词:红颜。
那仿佛就是一场浪漫而热烈的婚礼。毫无疑问,红色是最引人注目的色彩,是生命和旗帜的象征。那应该是一个古老的院落,红的砖,红的瓦,红的墙,红的门窗,红的被,红的床,红的地毯,红装楚楚的新娘就在这红色的世界里,穿着鲜艳的婚纱,纤纤作步,款款而来,让人想张开双臂,拥她入怀。所有的掌声和鲜花,在那一刻都在为之祝福。洞房之内,长长的红烛争艳;屋檐之下,大红灯笼高挂;院墙之上,挂满一望无际的红辣椒,其间穿梭着爱情故事,鲜红欲滴,千古流淌。
那毕竟是一个梦境,然而对于到束河来寻找梦,寻找失落的往事的旅人,这样的梦境一定让你神往。也只有在这样的梦境里,心灵在会在片刻的宁静中回归自然,暂时忘却人世的烦恼与忧伤,在梦中守望一下自己的心境,也许,心灵会在那一瞬间变得更加开阔,更加豁达。
当然,红颜薄命,伶仃凋落;红颜易老,一刻风光,它的美丽又是如此的脆弱。在让人心动的一瞬间,注定要为它心碎,在心碎之后是一生一世的心痛。它分明是昭君出塞,大漠孤烟、苍茫暮色中的一袭大红披风,被朔风吹得猎猎作响,掩去眼角冰凉的泪水。或者就是那种叫做女儿红的酒,以时光和梦幻共同酿造的醇美,十八年的沉默,只为红盖头下的嫣然一笑,却被不经意的打碎,落得满园的凋零的春色;难道就不是李清照眉宇间的轻蹙,朱颜憔悴的惋惜,“绿肥红瘦”,只是不归。是小女孩手腕上的红丝线,发稍上的红绒花,是新娘子脚上的红绣鞋,身上的红罗裙;是让黛玉落泪的满地桃红,质本洁来还洁去,是所有文人心头的缠绵;红袖添香夜读书,皓腕似雪,巧笑如花,在寂寞的深夜灿烂地开放……从一个翠绿的叶芽儿,到一片绿叶,经过秋霜的洗礼,变得红艳如火,然后凋零,这难道不像一个人的一生?那些在田间地头操劳一辈子的纳西族老人,他们年轻时代也曾手缠红丝线,身着红装,三五成群,出入热闹的场合,吸引着所有人的目光,成为焦点中的焦点,中心里的中心,不知是多少人梦寐的新娘,后来在纳西族热闹的婚礼中,自己的灵魂和男人的灵魂被东巴放进了同一个“束箩”,安放在了男人家的高堂上,生成了男家的人,死是男家的鬼,婚礼那一天,自己绝对是全世界第二幸福的人,因为娶了自己,自己的男人已经是第一幸福的男人了。然后,在一天天,一年年的操劳中,红颜渐渐消散,一天天走向衰老,而自己的子孙已满堂,一天天长大,这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呢?自己曾经幸福过,美丽过,体验过人生的悲欢离合……
于是,在束河漫山遍野的红叶中,我总是在守望着一场来自大自然的婚礼,在红色的世界中悄然上演,在这场大自然的婚礼中,无论你的年龄、民族、地域,一切都只因为爱。也许,婚礼的主角并不是红尘中的任何一对青年男女,也许,这场婚礼与全世界的任何一个人都没有关系,但是就在这成片的红叶中,面对满眼的鲜红,总是那么神奇,那么诡秘,那么诱人,一如我们的情感世界中无法用语言表达和描述出来的那一部分,真真实实的存在,又让人捉摸不透,只能用心灵去感受它。除了一颗心感受到一颗心的呼唤以外,其余的一切都无从知晓。
因为,红叶依然鲜艳,佛光依旧普照,而真爱永远活着,对于爱的幻想也永远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