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人崇尚“木头”生活,个别时候已临界偏执,比如,他们喜欢一整块的木头家具—甚至是一整块的木头棺材,就像很多人都惊叹于石狮子口中的那块圆滚滚的“绣球”是怎么放进去的一样,人们对一块整木雕刻出一个可以自由收缩的马扎或是提盒小匣兴味十足,那只是一个小小的用具,但花心思之繁与用功之细是一般人难以想象的,因为稍不注意,就会一刀偏离而前功尽弃。
这种很小的东西常常都当作是传家宝,那是一种雕刻与打磨,是一种追求日常生活的精致,是一种精细而艰苦的献祭,装点与浸润,美化与炫耀,在在而有与大自然融为一体的生动与灵巧。
举偏居海南一隅的黎族为例,这个族群的传统中,从来都把独木器当作一种“图腾”与自然的生态观。他们所使用的任何器具,大至独木舟、米舂,小至饭碗、针线盒等,都力求是“独木”。
独木器都是将天然的木料刳空,剜、刻、削、刮成各种各样的什物器具。原则之一是都不用铁钉之类的辅助材料,偶有组合则采用榫卯结构。这些器具大体分为生活用具和生产用具两大类。生活用具如独木臼、独木椅、独木碗、独木蒸酒器、独木针线盒等;生产工具如木锄、木犁、木梭子、独木舟、牛车等,此外,还有用于养畜的猪槽、牛槽,或是皮鼓、刀筒、神像等,原料都必须是一块整木。独木器常选用楠木等树种,其独特的工艺是,树先放到水里浸泡两三个月,能透出一股浓浓的泥巴气味了,再捞出来加工。据说虫子最怕这种泥土的味道。
黎族独木器以独木舟最为着名。这大概源于一个古老的黎族传说—他们的祖先就是乘着独木舟来到海南岛的,所以,凡是器具不但都要“独木”,而且他们的传统民居“船形屋”据说也是对倒扣的独木舟外形的模仿。用大榕树制作独木舟时,先去掉外层的树皮,用铁凿子挖出一个椭圆或规则的空间,再用慢火放在树干中间烧,然后把烧黑的地方用尖利的石头等硬物凿干净。烧一点,挖一点,直到独木成舟。
这是一个原始信仰,所以它的制作工艺也是那么的有原始意味,这种人与木头的直接对话,没有枝桠,没有别的辅助,只有一根原木,好像生怕有个外人插进来似的,好像多了另外的什么东西,就会破坏一个十分隐秘的原始契约。黎族人就生活在这形形色色的独木之中,那似乎还都是一棵棵继续生长的树,那些树都很独立,都有着自己的故事,那是些从远古时代起就传说的故事—就像拯救了整个西方的那条着名的挪亚方舟。
在中国内地的许多地方,都有一种制作十分复杂的将谷子磨成米的木用具,叫作“檑子”,黎族人也有自己的同类用具,是更原始的舂米的“碓窝”,大多用一段大圆木头火烧刳制而成。想想,用木碓窝舂出米,再用木甑子蒸成饭,然后是用东方特有的筷子,拨送并咀嚼着一粒粒稻种变成白米饭的整个过程—生活,就像沉香木一样,散发出一圈一圈的像年轮一般的、永久的淡淡清香。